鎌倉幕府御家人鬥爭事件介紹(六):開啟德宗專制的第一槍──宮騷動

 (一)   前情提要

仁治三年(1242年),第3代執權北条泰時逝世。嫡子北条時氏、次子北条時實已經去世,因此執權一職由北条時氏的兒子──北条經時繼承。但此時北条家族已經分立很多庶流,因此對北条經時繼承感到不滿的人也不在少數。尤其是與庶長子北条泰時相比,母親為正室的次弟北条朝時爲祖的名越家對北条氏嫡流(後稱得宗)的反抗心很強,因此名越光時等人更加不滿。

另外,幼年時期來到鎌倉、成爲北条家執權傀儡的第4代將軍藤原賴經也已成年,逐漸萌生親手掌權執政的野心慾望,因此試圖聯手反執權的御家人們共同打倒執權北条氏。嗅到危險氣息的北条經時也不是省油的燈,其於寬元二年(1244年)強行解除藤原賴經的將軍職位,並擁立其子藤原賴嗣繼位。但是退位後的藤原賴經並未返回京都而是一直留在鎌倉,被稱爲「大殿」,在幕府內仍保有一定勢力。

寬元四年(1246年)228日到33日,「大殿」藤原賴經帶領名越光時、北条時定、北条時隆、狩野爲佐、藤原定員、三浦光村等人前往伊豆山神社和箱根神社進行二所詣(二神社參拜)。在此之前,從222日開始,在御精進屋停留了7天,為二所詣進行了精進潔齋,據說是因爲有「特殊的御願」。

314日,名越朝時的接班人名越光時依據父親的遺言,將一族郎黨召集到信濃國善光寺,進行法要。此時,很有可能是對9天後退出執權的北条經時病情惡化進行了某種協商。

同時自寬元三年(1245年)6月以來,北条經時的身體每況愈下,直到隔年寬元四年(1246年)323日,病入膏肓的北条經時將執權讓位給弟弟北条時賴,於41日去世。

(二)   事件經過──鎌倉方面史料

北条經時死後沒多久,寬元四年(1246)418日戌時,鎌倉突然十分混亂,滿街都是身著盔甲的武士。閏420日,近國的御家人紛紛湧入鎌倉,誇張地說恐有上千萬人參與其中,這種混亂持續了數日。

522日,圍繞秋田城介安達義景宅邸的甘繩周邊爆發騷動,並逐漸擴大。

524日,鎌倉有流言說越後守名越光時要造反。據說,名越一門之人糾集眾人寫下了討伐自己的聯名信,這封信是一篇起請文,旨在宣誓不會變心。北条時賴聞言後,命家臣澀谷一族在位於若宮大路名為「中下馬」的路口設防,並命令除北条時賴一派的人,其他人不得前往藤原賴經御所,目的將藤原賴經與外界隔絕孤立於御所中。另外,由於從鎌倉中下馬與三浦方向的門戶小坪口相通,日本學者永井晉認為此舉是為了防藤原範賴經派的三浦氏揮軍突入鎌倉的措施

然而,當日將軍的親信狩野為佐想要通過此處時,奉北条時賴之命嚴守此地的澀谷一族警告狩野為佐:「如果加入北条時賴陣營則放他離去,但這也意味著不可再投奔將軍御所。」為此雙方發生爭執,此後便逐漸演變成大規模的騷動。午夜時分,眾人身披鎧甲、高揚旗幟奔向各自追隨的陣營:追隨將軍之人奔向幕府,而追隨北条時賴之人則聚集在北条時賴身旁。

翌日,525日,這種動盪的情勢仍未平息降溫。北条時賴的居所周邊有大批身披盔甲的武士嚴密戒備戍守。藤原賴經聽聞後大驚失色,於是日早晨派近侍但馬前司藤原定員前往北条時賴宅邸欲向其解釋,然而被北条時賴的家臣諏訪盛重、尾藤景氏拒於門外,並被趕回去。

(三)   結果

在將軍御所的名越光時等人聽聞北条時賴那邊的狀況後意識到陰謀已洩漏,只得越早離開將軍御所越好;逃出後的名越光時未與自己人會合也未返家,而是和弟弟名越時幸一起出家,並向北条時賴獻上自己的髮髻,以證自清。另外,北条時賴收到名越光時的其他弟弟名越時章、名越時長、名越時兼等人自始至終皆無叛變之心且未參與謀反,因此這些人並未受到北条時賴追究、處罰。

日本學者吳座勇一認為,北条時賴有可能為了瓦解名越家族,提前在其家族內部做了一些安排。如果北条時賴表現出要消滅名越一族的姿態,那麼名越一族即使處於劣勢,也會頑抗到底。這樣的話,即使北条時賴最終還是能夠勝利,但仍免不了要付出不小代價。

61日與名越光時一同出家的弟弟名越時幸自殺。《吾妻鏡》稱名越時幸不久後就病死,但京都的公家葉室定嗣在日記《葉黃記》中則記載名越時幸是自殺死亡。恐怕《葉黃記》的記述才是真相。

由於名越時幸是比名越光時更強硬的反時賴派,因此北条時賴有可能為了避免與名越氏的全面衝突,於是對名越光時下達出家、名越時幸自殺如此最低限度的處罰決定。而《吾妻鏡》有為北条得宗家辯護的傾向,因此有可能為了凸顯北条時賴的寬大,而把名越時幸的死因改寫為病死。

但是令人不安的因素仍然存在,那就是實力僅次於北条氏的三浦氏未表明態度、動向不明。三浦氏的當主三浦泰村北条時賴派,但其弟三浦光村則是藤原賴經派,因此三浦一族仍有可能成為敵對方。

526日,北条時賴派的有力人士北条政村、金澤(北条)實時、安達義景等人聚集在北条時賴宅邸,大概就是為了商議如何對付三浦氏。

66日三浦家村(三浦泰村、三浦光村之弟)向北条時賴的家臣表示三浦一族沒有參與陰謀。北条時賴得知三浦氏不會起兵後,於67日,解除後藤基綱、狩野為佐、千葉秀胤三善康持(兼問注所執事)評定眾的職位。接著613日,出家後法號「蓮智」的名越光時被流放到伊豆江間,其家族和職位的財產大半被充公。另一方面,千葉秀胤則被流放到上總國、藤原定員也出家並被交由安達義景看管。

事件告一段落後的711日,藤原賴經從鎌倉出發踏上了歸京之途並於728日抵達東海道以西地區,自粟田口前往京都。同日寅時,藤原賴經在北条重時的若松別墅,落腳歇息。直到康元元年(1256)811日患上痢疾去世為止,「大殿」藤原賴經再也沒有重掌政權。

(四)   京都公家方面有關宮騷動之紀錄

根據近衛兼經的日記《岡屋關白記》,宮騷動的經過紀錄如下:

69日,關東有事發生。藤原賴經暗中謀劃,企圖命武士討伐北条時賴,甚至還對北条賴施以詛咒,但其陰謀敗露並在關東引發騷動。藤原賴經的親信藤原定員被逮捕,在一番拷問後,藤原定員承認罪行。據說在那之後,藤原賴經就遭到幽禁。不過,因為那時使者無法輕易獲取資訊,所以京都方面的人並不清楚實情如何,但想必藤原賴經的父親九條道家應該處於恐懼狀態之中吧。

616日,近來全國騷亂四起,一眾武士憤概不已,據說下個月11日,藤原賴經將從關東被流放至京都。聽聞是因為藤原賴經與其父九條道家暗中合謀,欲討伐已故北条泰時的兒子,才引發了此次全國性的混亂,藤原賴經與九條道家不僅拉攏了各路武士,還找來了僧侶舉辦詛咒儀式。北条經時之所以英年早逝,恐怕也是因為發現這一陰謀,因此招來大禍。以上便是京都方面的傳聞,其內容難免會有不實之處,因此不可盡信。這些事莫不是天魔在作祟。

 

另外,同一時期權中納言葉室定嗣的日記《葉黃記》記載如下:

66日關東的信使到來。藤原賴經的御所四周戒備森嚴,其近侍藤原定員遭到抓捕。北条光時出家並被流放至伊豆國、其弟北条時幸自殺、千葉秀胤則被逼回其家鄉上總國,而其他投降者皆被圈禁。以上大致便是北条時賴下達的處分。

610日世間混亂,謠言四起。今晨,九條道家身邊似乎發生了令人擔憂事,上前問其情況,然其回答說:「一切安好。」這都是天狗在作祟嗎?

615日,北条重時的使者安達泰盛昨日從關東趕來,說是藤原賴經將於下月11日返回京都。儘管謠言依舊滿天飛,但總算有一條確切的消息了。

 

(五)   名越光時叛變原因探討

《保曆間記》記載,名越光時叛變的原因是因為其作為藤原賴經身邊的近侍,自認記憶力十分驚人並以此為傲,加上自己是北条義時之孫,北条時賴不過是北条義時的曾孫,故名越光時認為執權一職本應由自己繼承擔任。將軍對此似乎也頗為贊同,並支持其。

而名越光時等將軍派是否有意謀反?還是說北条時賴為了掃除反對派而故意陷害其呢?從頒佈戒嚴令等北条時賴的迅速反應來看,確實讓人不禁聯想這都是他陷害名越光時的陰謀。

但是寬元四年(1246)4北条經時去世、北条時賴甫上任,對藤原賴經及其親信等反執權派而言這確實是發動政變的好機會,但沒想到反而被北条時賴下手為強。

對北条時賴而言,等自己站穩腳跟後再對付藤原賴經更為有利,沒有必要急著將其剿滅。另外其對名越氏、三浦氏的處分也留有餘地,由此也可看出,此時的北条時賴並沒有與藤原賴經派全面對抗的自信。

鎌倉幕府的政治史動輒被描述為「北条得宗家的陰謀史」。但這包含已經知道結果的後世歷史學家的偏見,為了不陷入陰謀論的窠臼,我們需要以更謹慎的態度解讀幕府內的政治鬥爭。

 

(六)   事件評價

一般認為,宮騷動事件的背景是對北条氏不滿的御家人們與將軍派聯合和執權北条氏之間爆發的關東內部政權爭奪戰;然而經歷此事後,反而確立第5代執權北条時賴的權力,並開拓得宗專制的權力之路。

另外,日本學者吳座勇一認為522日寅時(早上4點左右)騷動發生地點在執權北条時賴的伯父安達義景位於甘繩的住所附近,安達氏在之後的寶治合戰中是主戰派領袖,以此推論這場騷動可看作安達義景正在準備對藤原賴經派的三浦氏先發制人

(七)   騷動後埋下的導火線

將時間軸拉回宮騷動發生後的81日,幕府派出護送藤原賴經返京的成員踏上歸途,並於812日返回鎌倉。然而其中負責護送任務的北条時定(北条時房之子、北条時賴妹夫)卻報告了一件讓北条時賴震驚的消息。

據說,同樣負責護送藤原賴經任務的三浦光村在與藤原賴經告別時,駐足於藤原賴經的御簾前潸然落淚,久久無法離開,甚至還說道:「有朝一日希望將您迎接回到鎌倉。」大概是因為三浦光村曾在藤原賴經身旁陪伴了二十多年,而有此番舉動。

然而,此舉看在手握鎌倉政權的北条時賴眼裡,等於是宣告要顛覆北条氏的政權。三浦光村告別藤原賴經的態度,為此後三浦一族遭到剿滅埋下了伏筆。

另外,伏筆還不僅限於此,例如:同年8月鶴岡八幡宮照例舉辦放生會,藤原賴嗣蒞臨現場。在騎馬射箭環節時,一位射手因病無法出場,於是經現場討論,三浦家村被指定為替補射手,可三浦家村本人並不受命,其理由是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練習過騎馬射箭的技藝了。於是,三浦家村的哥哥三浦泰村只得領命前去說服弟弟上場表演。但三浦家村這次又以沒有馬匹由,意圖再次拒絕,可三浦泰村卻已經備好了馬匹,於是三浦家村無路可退,只得領命登場,並精彩地完成騎射任務,令在場人員大為讚歎。

重新審視此事可發現,此事反映出反抗新政權的三浦家材、為保護三浦一族而選擇做和事佬的三浦秦村,以及故意試探三浦一族忠誠心的北条時賴,三方角力的局勢。

不過至少從表面上看,此時北条時賴似乎並沒有把三浦泰村看作十分危險之人,甚至在9月北条時賴還特意找來三浦泰村商量施政之事。

那時,北条時賴覺得自己一人輔佐將軍,難免有些獨斷,因而欲把身在六波羅的北条重時召回鎌倉,共商大事。但三浦泰村卻並不贊同此事。於是,此事最終也就不了了之。

年末的時候,北条時賴收到了藤原賴經從京都寄來的書信,其內容具體如何,我們已無從得知。


參考資料:日本維基、源賴朝與幕府初創(山本幸司,中國文匯出版社,原日本講談社 日本的歷史系列第5部)、古代日本的戰爭與陰謀(吳座勇一,廣東旅遊出版社,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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