鎌倉幕府人物介紹(一)將軍繼承鬥爭下悲劇的源賴家嫡子──一幡(いちまん)

 一幡爲鎌倉幕府第一代將軍源賴朝的嫡子賴家長子。作為源賴朝第一個孫子誕生的第二年,其祖父源賴朝便去世了,由父親源賴家繼承家督。一幡剛滿6歲的建仁三年(1203年)7月,源賴家也患上重病。源賴家陷入病危後,家督繼承問題所引發的權力鬥爭便浮上檯面;一幡母親的娘家比企氏和源賴家的外戚北条氏兩大有力御家人利益互相衝突、產生矛盾衝突,進而引起之後的比企能員之變。

據《愚管抄》記載,身患重病的源賴家想把家督全部讓給一幡,但北条時政擔心一幡外祖父比企能員最後會獨攬大權,便假借邀約之名找來比企能員後殺害他,並派使者到都城將源賴家的弟弟、一幡的叔父千幡任命爲下一任將軍,在此期間比企業氏被北条氏率領的大軍攻陷而滅亡。據悉,一幡被母親抱著逃亡,但在11月被北条義時的郎黨抓住後刺死。享年6歲,是源賴家子女中第一個死亡者。以上,史稱「比企能員之變」。

然而鎌倉幕府編纂的史書《吾妻鏡》的記載卻截然相反,原本源賴家的家督繼承將關東28個國家的守護、地頭職讓給以比企能員為後盾的一幡;關西38個國家的守護、地頭職讓給以北条時政爲後盾的千幡。比企能員對此表示抗議,並向源賴家進讒言,企圖討伐時政和實朝。據說,北条時政先發制人殺害了比企能員,並襲擊了一幡居住的小御所,進而消滅比企氏。據說,當時一幡和若狹局也與一族一起被燒死。而事件發生當年的《吾妻鏡》正月2日似乎在為這件事埋下伏筆寫下:一幡參拜鶴岡八幡宮時,巫女對神仙說:「今年關東會發生大事。少主(一幡不會繼承家督。懸崖上的樹根已經枯萎了。人們並不知道這一點,而是要依靠樹梢上的綠色。」

現在比企能院宅邸的舊址上建有妙本寺,其中有比企一族的墳墓、一幡的振袖塚、若狹局的蛇苦止堂。

備註:

在《吾妻鏡》中,若狹局被記載爲愛妾、辻殿爲室,然而若狹局所生的一幡卻被當作嫡子對待,因此目前尚不清楚誰才是正室。有觀點認爲,辻殿之所以被當作是室,是因爲在源賴家死後,作為遺孀帶領賴家的遺族。另外有人則認爲,與父親賴朝祖父義家、叔叔為朝、父親義朝關係密切的賀茂氏──賀茂重長的女兒因其家格較比企氏的女兒若狹局更高,故其才是辻殿並被選爲源賴家的正室。但是對於後者的見解,如同前述,若狹局的長子一幡在建久九年(1198年)誕生時被源賴朝視爲源賴家嫡子,因此若狹局也被當作嫡子生母對待。也有人認為賀茂氏家格較比企氏高是錯誤的,因為賀茂重長與源賴朝沒有直接(血緣)關係,辻殿與若狹局都一樣是側室。而《鎌倉殿的13人》採用的仍是傳統觀點:源賴家先是娶若狹局(劇中名字:せつ)為妻並生下一幡,後來在源賴朝過世前又殺出賀茂重長的女兒(劇中名字:つつじ)說其血緣較源賴朝相近,故納為正室。

以上照片均取自《鎌倉殿的13人》官網

參考資料:日本維基百科

鎌倉幕府御家人鬥爭事件介紹(一):梶原景時之變(かじわらかげときのへん)

 一、梶原景時之變

(一)   背景

1199年(正治元年)412日,源賴家不再直接裁定訴訟事件後,訴訟事件轉而交由北条時政、北条義時等實力派御家人共同商議決斷(十三人合議制),而梶原景時也是合議制的其中一員。同月20日,梶原景時與中原仲業等人以奉行身份下達政所命令,該命令規定源賴家及其近臣五人可在鎌倉不受限制地自由活動,且其他人不可以對他們有敵對行為。此外,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可參見源賴家。從內容看,12日下達的決定似乎是北条氏等實力派御家人為了限制賴家的權力而 使出的一種手段。而與此相對的,20日的命令則似乎有種強化源賴家近侍權力的意味。在這短暫的衝突中,梶原景時對待雙方的態度模棱兩可,這也有可能是此時的梶原景時還在猶豫哪一邊才是自己該追隨的方向。

(二)   政變

1199年(正治元年)1025日,源賴朝的烏帽子子*結城朝光感念源賴朝,向其他御家人歎道:「雖說忠臣不事二君*,但我聽從源賴朝遺言沒有出家,現在後悔了。」聽到此番發言的梶原景時認為,這是結城朝光對源賴家不忠的表現,於是他緊急向源賴家報告此事。

1027日北条政子的妹妹──時任幕府女房(女官)的阿波局告知朝光:「梶原景時向源賴家進讒言說你那天(25日)所言是有意謀反,準備對你下手。」得知自己將會面臨殺身之禍的結城朝光,隨後去找朋友三浦義村商量對策。三浦義村感歎道:「文治以來,喪命於梶原景時讒言之下的無辜之人不計其數。」三浦義村認為此事不可小覷,應當去找其他宿老共同商議。從事後看來,商議的結果便是找其他御家人共同署名一封彈劾梶原景時的書狀。

1028日,眾多有力御家人在鶴岡八幡宮的神明前共同起誓對抗梶原景時,中原仲業還宣讀自己寫好的訴狀,此狀總共有66人署名(可見其樹敵頗多)。和田義盛與三浦義村等人把此狀交給大江廣元,想拜托他儘快將其上呈給源賴家,可大江廣元卻說道:「梶原景時的讒言確實不妥,但他為賴朝所器重,懲處他也不妥當。」顧及梶原景時對源賴朝的忠心而躊躇不決,並試圖找出一個和平解決的方案。

直到1110日,和田義盛再次請求大江廣元儘快將彈劾狀呈給源賴家,大江廣元無奈之下只得答應。

隔日大江廣元終於把此狀送至源賴家跟前,源賴家看過訴狀後,13日召見梶原景時,當面將訴狀遞給他並命其解釋狀況,然而梶原景時卻不發一語、不作任何解釋;當日梶原景時帶著一族郎黨*回到自己的領地相模國一之宮(今神奈川縣寒川町),此行動可能是為了表示清白。

129日梶原景時一度返回鎌倉,但是有力御家人經過多次商議,18日決定將其驅逐出鎌倉。梶原景時重返一之宮,卻發現自己的房子竟已被拆除,並被轉賜予永福寺的僧人,播磨國的守護也易主成為小山朝政。至此,梶原景時徹底失勢。

次年,1200年(正治二年)119日晚上,正值源賴朝的一周年忌剛結束,梶原景時帶領族人悄悄離開一之宮。幕府認為他們想奔赴京都策劃謀反,於是派兵討伐。不過還沒等幕府軍追上,梶原景時一行人到達駿河國清見關(今靜岡縣靜岡市清水區)時,與當地武士廝殺,一族子弟全數滅亡。以上就是《吾妻鏡》記載的梶原景時之變概要。

*烏帽子子:日本中世武家在成人禮時,作為禮儀,男孩子須加冠烏帽子,男孩子為烏帽子子,加冠之人為烏帽子親。

*結城朝光本想在賴朝死後出家為賴朝祈禱冥福,後來聽從賴朝遺言沒有出家,繼續輔佐源賴家。所謂「忠臣不事二君」,即賴朝、賴家二君。

*郎黨:日本中世武家社會,主家一族及其僕從。

 

題外話,依據《保曆間記》記載,梶原景時會前往京都的原因是因為其被源賴家拋棄之後仍依然忠於源氏,想要擁立其他的源氏血脈──計劃讓武田有義代替源賴家一統天下。那麼為了尋求某種合法性的保證,梶原景時必須試圖聯絡京都朝廷。

 

(三)   事件餘波

除了梶原景時遭到清算外,加藤次景廉、能勢高重等人也因此事受到牽連懲罰。此後,人們逐漸發現該事件實際上的影響更廣大。

承如上節結尾所述,梶原景時擁立武田有義之說,另有記載:甲斐國伊澤信光上報稱,有傳聞說自己的兄長武田有義要去京都赴梶原景時之約。於是,伊澤信光前去確認該傳聞是否屬實,卻沒想到武田有義已經逃走,其住處留下一封梶原景時寫的信,信上稱為了立武田有義為大將軍並獲得朝廷方面的許可招攬九州武士,自己(梶原景時)將前往京都。

另一方面,在源賴家身邊做事的勝木則宗因被懷疑是梶原景時的同夥而遭到逮捕。據勝木則宗供述,由於收到一份命令他統治九州的院宣,所以勝木則宗根據梶原景時的建議寫了一封信送去九州,讓九州同族儘快前往京都相會,但勝木則宗自己並不知道梶原景時所言是否屬實。

此外,在梶原景時死去近一年後的1201年(建仁元年)正月,城長茂率兵包圍了小山朝政位於京都的住所,並闖入仙洞御所要求降宣旨追討鎌倉幕府,但並未得到敕許,於是城長茂逃之夭夭,行蹤不明。由於該事件與梶原景時的事件屬於同種性質,故城長茂的行為似乎繼承了梶原景時的遺志。城長茂與其黨羽被捕後皆遭誅殺,該事件的影響逐漸波及越後;受其影響城資盛發動叛亂,其勢力直到5月上旬遭到鎮壓之前都非常強大。

 

二、梶原景時生平

(一)  家世

三浦氏─大庭氏是紮根坂東的桓武平氏一個分支,梶原氏繼承的正是其譜系。梶原氏是在後三年之役中留下英名的鎌倉權五郎景政(景正)的後代,其姓氏中的「鎌倉」應該是指今日鎌倉市梶原一帶。

(二)  與賴朝之緣

關於梶原景時追隨源賴朝的契機,各軍記物語的描述大致相同:據說源賴朝在石橋山之戰中敗北,當他逃進椙山時,源賴朝藏身於一棵大樹的樹洞中,平家方面大庭景親麾下的梶原景時看見源賴朝,卻假裝沒看到放他逃走。不過《吾妻鏡》記載的是1181年(治承五年)111日,梶原景時正式歸順源賴朝;前一年的年末,土肥實平帶著梶原景時初次拜見源賴朝,梶原景時雖不擅文筆,但卻特別擅長辯論,因此深得源賴朝的喜愛。除此之外,《吾妻鏡》幾乎未提及上述救命之事,在這一點上其內容稍顯矛盾、令人存疑。另一方面,在《愚管抄》中,有「治承四年,(賴朝)舉兵,梶原平三景時、土肥次郎實平、伊豆之岳丈北条四郎時政,皆欲征服東國」的記載,由此可見在源賴朝舉兵之初,梶原景時便已參與賴朝的軍事策劃中。與《吾妻鏡》相比,筆者認為《愚管抄》的記載反倒更可信。

(三)  一般印象

人們一般對梶原景時的印象,感覺就是給人很陰沉、孤僻、常待在源賴朝身邊進讒言的小人,之所以會有如此惡劣的評價,多半是受到軍記物語中有關梶原景時與源義經間的「逆櫓之爭」以及後面會提到的突襲刺殺上總介廣常二件事影響,在此簡要說明「逆櫓*之爭」之經過。

《源平盛衰記》記載,元曆二年即1185年(文治元年)年初,為了攻打佔據屋島的平家軍隊,源義經曾召開會議商討軍事部署。在會議上,梶原景時提議在船頭安裝逆櫓, 如此可使船自由進退。源義經斷然拒絕了這項提議。他認為事先便準備好逃亡的軍隊豈能打勝仗。梶原景時則反辯:「只有魯莽的豬頭武士才只會攻打敵軍,不懂首尾相顧。」對此,源義經也不甘示弱表示,如果不想死,那最好從一開始就不要上戰場;若梶原景時是大將軍,那梶原景時要設置幾千幾百個逆櫓,自己也都絕無二言,但自己的船絕不安裝逆櫓。綜上所述,源義經令梶原景時在眾人面前十分難堪。因此,梶原景時十分痛恨源義經,他甚至向源賴朝進言稱,平家滅亡之後源義經將成為最大的威脅。這也使得源賴朝開始對源義經懷有戒心。

*逆櫓:為便於船向後劃行,把魯安裝在船的前部。

另外《吾妻鏡》中也有記載,梶原景時曾向源賴朝派遣信使,彙報西海合戰的情況,並藉此機會向源賴朝控訴源義經專橫及表達想要早日返回鎌倉的願望。由此可見,源義經與梶原景時之間的確存在爭執,但與其說是因為二人個性不合,不如說是兩人立場不同所致梶原景時方面希望以源賴朝為中心,強化將軍權力;而源義經則因為自己與源賴朝的兄弟關係而更強調自己的相對獨立性。

(四)  梶原氏於鎌倉幕府中地位

雖然在正統的史料中,梶原景時在幕府的地位一直處於北条氏、三浦氏及千葉氏等實力派豪族之下,但實際上其地位仍是相當高的。

依據《沙石集》*記載,梶原景時遭到斬殺後,為了追悼梶原景時,其妻在榮西的勸解下建造了一座塔。從中我們瞭解到,梶原景時之妻擁有領地、能夠建寺造塔。因此我們可以間接推測:梶原景時在當時應該擁有龐大的權力。與此同時,令人矚目的是,榮西說:「故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雖說人必然一死,但此乃景時計謀也。」隨後梶原景時之妻答道:「我侍奉梶原大人亦該同罪。」從這兩人的言談之中,我們能夠窺見在當時的鎌倉幕府政治中,梶原景時應該手握相當大的權力。

PS據說《沙石集》的作者無住乃梶原景時的子孫,想必正因如此,《沙石集》才會圍繞梶原一族記載了若干事情。

 

然而其實梶原景時個人並不擁有這樣的權力,這樣的權力源自於其作為源賴朝親信的地位。不過,難道不正是梶原景時在大力強化此權力的根源—將軍權力嗎?

 

三、梶原景時在鎌倉幕府中的角色

(一)  梶原景時在鎌倉幕府中的職位

在《吾妻鏡》中,梶原景時作為源賴朝的親信所發揮的作用,具體可以分成以下幾類:

1. 收集情報,傳達情報、擔當使節、與人交涉。

2. 擔任源賴朝的隨身警衛、隨從。

3. 擔當軍奉行*、軍目付*、諸國守護。

4. 履行警察、檢察之職。

5. 擔當帶有家司職責的雜事奉行。

6. 除此以外的其他。

由此可見,梶原景時的任務各式各樣,他幾乎參與幕府各種主要活動的策劃,筆者則將其想成是源賴朝的禁衛軍,直接接收源賴朝的命令行事。除此之外,梶原景時還是一位巧言善辯之人。他不僅擅長辯論,而且極具吟詠和歌方面的天賦。正因如此,梶原景時頗得源賴朝的寵信,他也忠心耿耿地跟隨源賴朝一生。綜上所述,梶原景時可謂源賴朝的第一親信,因此在強化將軍權力的道路上,梶原景時發揮關鍵的作用。

*軍奉行:鎌倉和室町時代於戰爭發生時臨時設置、掌管所有軍事指揮權的官職,類似今日的總參謀長。

*軍目付:相當於軍隊監督官,負責監督全軍將士的行動,糾察違章違紀,同時也會記功。

 

除此之外,在有關梶原景時的若干傳聞中,有的傳聞已單純超越傳聞的性質。例如,《愚管抄》中上總介廣常因做出輕視朝廷的發言而遭到源賴朝誅殺的記述。據說梶原景時在與上總介廣常玩雙六時,不露聲色地越過棋盤殺死上總介廣常,並斬下其首級,將其首級帶到源賴朝眼前。

儘管我們只能從《愚管抄》中得知上總介廣常遭到斬殺的具體情節,但我們不禁想問,源賴朝為什麼會將梶原景時選作執行斬殺之人呢?上總介廣常是東國的有力豪族,他曾幫助源賴朝奪取天下,且歷史上也有不少逸聞都表明上總介廣常極具叛逆精神。因此,要執行斬殺上總介廣常的人必然得對斬殺行動本身無異議,並能理解源賴朝的想法,且能脫離以往東國武士的思想體系。梶原景時隻身一人便能輕而易舉地完成這項任務,正表明他滿足了以上條件。

1.雙六:一種遊戲;在盤上各置15枚棋子,一方為白、一方為黑,兩人從筒裡搖出兩枚骰子的點數來下棋,全部棋子先進入敵陣一方為勝。

(二)  梶原景時作為源賴朝親信推動之政策

1.統治全國的構想

在此得先談談源賴朝在建立鎌倉政權之後的下一步構想是什麼?身為河內源氏武家棟樑、自京都出身的源賴朝恐怕不會只滿足於現狀、安逸於東國一隅,因此源賴朝的下一步也跟前人─藤原攝關家、平清盛─一樣,統治全國、掌握天下。

然而以建立全國政權的觀點出發,與對付京都朝廷相比,對源賴朝而言如何克服其立足點──東國武士集團自身的制約性,才是更棘手的問題

有關東國武士集團的制約性,具體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即《愚管抄》中記載的上總介廣常所流露出的「東國割據主義」:「朝廷中盡是不堪之事,若是阪東亦如此,那麼將由誰來統領大局?」然而眾所皆知,上總介廣常最終遭到梶原景時的誅殺。該事件也象徵性地透露出源賴朝堅決否定割據主義的態度。雖然東國割據主義的思想在此之後仍根深蒂固,但至少在源賴朝這一代原則上否定過割據主義。

其二,源賴朝以自己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之事和自己開設將軍家政所之事為契機,計畫收回過去在發放領地時下發的御判下文和奉書,並將其更換為政所下文。千葉常胤對此表示抗議,他認為未經源賴朝蓋上花押的政所下文難以成為後代證明的憑據。正如此事所示,東國武士集團的制約性亦表現在他們對源賴朝的忠誠上。因此源賴朝建立御家人制度,將御家人效忠轉換為抽象原理的方法。

 

但是,若是與東國御家人期望相反,想要進一步擴大統治範圍,那麼權力勢必得由東國御家人的聯合政權進一步集中至幕府將軍的手中。在這一點上,梶原景時可謂核心人物,他願意支持源賴朝的政策並一直致力於推動其向前發展。

2.超越東國武士的思想

梶原景時因其軍奉行、軍目付等工作,負責看守、甚至幫助過許多戰俘,如:諏訪下宮神官金刺盛澄、原屬平家陣營的勝木(香月)則宗、武藤資賴等人。不過,梶原景時之所以會這樣做,應該也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從前述舉例之戰俘名單可知,原本從屬於平家的武士,大都來自信濃、越後、攝津,或是奧州、九州等地;亦即他們的籍貫、出身與之前源賴朝軍的核心──東國在地武士階層大為不同。源賴朝想做的可能是透過梶原景時向這些戰俘提供幫助並將其再編為一股軍事力量,使其成為源賴朝的直屬部隊,這樣的直屬部隊與東國武士的性質不同。如果說源賴朝想要建立的是與東國有力御家人無關的將軍權力,那麼掌控此股軍事力量,就是源賴朝有能力構建上述將軍權力的一個要素。

 

除此事外,有關御家人的認定問題,西國當地武士在加入源賴朝的遠征軍時,需要憑藉梶原景時下達的奉書在日後證明其御家人的身份。由此可知,在西國武士逐漸組織化之際,梶原景時所做的奉行工作,有助於幕府權力在全國範圍內生根

 

跨越以東國武士集團為基礎的出發點,驅散朝廷方面的反抗之聲,最終建立起全國性的幕府權力機構,這一切的一切僅憑源賴朝的一己之力難以達成,可就在源賴朝重用梶原景時並開始探索建立全國性政權的路途中,源賴朝卻離世了。之後第六點會提到,源賴家雖然看似為實現將軍集權,承襲了源賴朝的路線,但卻失敗告終,至此之後的幕府反而朝著確立東國統治權的方向發展。而且由於該時期決定政治走向的北条政子及北条氏以下的有力御家人,皆對東國有著根深蒂固的執念,所以等到幕府再次提出該課題,已是承久之亂、蒙古襲來等事件發生之後。

四、梶原景時之變幕後策劃者

梶原景時之變的過程頗有蹊蹺,甚至連是否真的發生梶原景時誣告結城朝光一事還未有定論。如前文所述,引發騷動的阿波局是北条政子的妹妹,襲擊梶原景時一行人的駿河國守護是政子的父親北条時政。整個事件可以看作北条氏為了打倒梶原景時而設下的圈套

五、梶原景時失勢原因分析

前一點分析了打倒梶原景時的潛在幕後黑手,那麼下一個問題便是:既然梶原景時作為鎌倉殿的親信,那麼為什麼「是他」最後會落入這種結果?亦即他為什麼是被討伐的對象?而且在鎌倉幕府鬥爭史中,算是第一位被清算的有力御家人。

《愚管抄》認為,梶原景時自詡源賴家「第一心腹」,瞧不起其他御家人,因而遭他們排斥。而九條兼實的日記《玉葉》中則說,因為受到其他武士的嫉妒與憎惡,梶原景時轉而跑去跟源賴家打小報告,稱這些憎惡他的武士想要擁立賴家之弟千幡(後來的源實朝)掌權、有謀反的跡象。源賴家聽罷便一一向這些武士詢問情況,並讓他們與梶原景時當面對質,但對質的過程中,梶原景時啞口無言,只得任由自己的謊言被一層層剝開。因此,梶原景時一族最後被趕出鎌倉。

 

到底是梶原景時陷害同僚,還是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此事實難以分辨。但毫無疑問,他在御家人集團裡樹敵頗多。不過這大概不是因為他的性格,而是因為他作為鎌倉殿親信的地位。源賴家本想和父親源賴朝一樣,用獨裁的方式左右幕府事務,但這直接侵害御家人的既得利益。梶原景時作為源賴家的左右手,與其他御家人因而起衝突在所難免。

另外,梶原景時在政治上的人脈也成問題本鄉和人指出,梶原景時與當時朝廷中權勢最大的源通親過從甚密。藤原兼實在日記《玉葉》中對梶原景時之死表達喜悅,就是基於梶原景時與自己最大的政敵源通親的密切關係。大江廣元之所以不敢貿然彈劾梶原景時,恐怕也是忌憚他和源通親的關係吧。梶原景時曾與源賴朝交涉,從而救下了城長茂、藤原隆衡等在治承.壽永內亂中支持平氏的人。梶原景時死後一年,這些人為了替他復仇又舉起反幕府的旗幟。(三年平氏之亂!?與朝廷關係緊密、又在原來的平家陣營武士中有強大影響力,梶原景時這種形象與過去的源義經高度相似。東國武士與梶原景時不合也就不奇怪了。

 

另外,日本學者山本みなみ則依據《玉葉》的描述認為,起因則是圍繞在源賴家繼承人的問題上,當時擁護賴家派和擁護實朝派的御家人已經決裂。賴家派的御家人無疑就是源賴家的乳母夫比企能員和梶原景時;而實朝派的御家人則是北条氏,因為源實朝的乳母氏北条時政的女兒、北条政子的妹妹。

由於梶原景時擔任侍所別當,所以正如《玉葉》所描述的那樣,梶原景時當時可能真的捕捉到了實朝派的動向,因而遭到北条氏下手為強肅清。可說是賴家派及實朝派的衝突、對立,使北条氏欲打倒梶原景時。但是同樣身為賴家派的比企氏從以下事例中可知,比企氏在這次事件中也沒有置身事外。依據鎌倉時代初期完成的史書《六代勝事記》,御家人連署對抗梶原景時訴狀的代表者是比企能員;而最後討伐梶原景時的鎌倉追討軍主要由比企能員的嫡男──比企兵衛尉、比企能員的女婿──粕屋有季、北条政子的側近──三浦義村和北条氏根據地伊豆的武士──工藤行光帶隊組成。比企能員不但沒有與梶原景時合作,反而視其為競爭主導權的對手,與北条氏聯合做掉梶原景時。除掉梶原景時後,接下來勢必得與最大的敵人北条氏正面對決了,而從事後的結果來看,這一步棋恐怕是比企能員下錯了。

 

六、梶原景時之變與源賴家失勢

梶原景時之變發生於1199年(正治元年)至1200年(正治二年)之間;源賴家則是於1204年(元久元年)倒臺,雖然在這段期間幕府內部還發生了阿野全成之變及比企能員之變2件鬥爭事件,但源賴家的倒臺與失去作為鎌倉殿親信的梶原景時脫離不了關係。

有關源賴家失勢滅亡的詳細過程,由於與本篇主題無關,故另外說明。這邊要討論的是源賴家背後政治路線的衝突問題。

 

毋庸置疑,源賴家身為事件主角肯定是政治衝突的其中一方,而另一方則是幕府創立時便存在、以北条氏、三浦氏等有力御家人為首的東國武士集團

除了沉湎於放蕩和娛樂的部分,賴家的行為理解起來其實十分簡單,總結起來大概只有兩三條要素。首先,在反對源賴家的人看來,賴家提拔與自己一同行樂的近侍,其實是為了建立起直屬於將軍的軍事力量。而關於源賴家身邊的這些近侍,石井進指出在《吾妻鏡》中,作為源賴家近侍的中野五郎能成受到了懲罰,但是依據其他文獻的記載,中野五郎能成在比企氏倒臺後,即刻便從北条時政處得到了領地的所有權;此外北条時政之子北条時房其實也一直作為賴家的親信在活動......鑒於這些內容在不同文獻上的出入,石井進先生對《吾妻鏡》的內容提出了質疑。

與此相關的是,梶原景時奉源賴家之命以確保源賴家的近待在鎌倉行動自由,梶原景時此時所負責的工作與其在源賴朝時代所做的工作多有重疊,這一點不容忽視。此外,考慮到掌控經濟基礎是培養直屬軍隊的必要條件,所以再分配領地時,也難怪源賴家會盡可能地將領地分給自己的近待了。

 

總而言之,源賴家那些看似不斷重複的愚蠢行為,實際上不過是一種嘗試,其目的在於把權力集中在幕府將軍手中並建立起一種相對獨立於御家人聯盟首腦之外的權力。可以說,如果要把東國政權發展為全國性政權,那麼控制東國御家人思想一事將變得勢在必行,因為這是邁向成為全國政權無法避免的問題。實際上,該問題早在源賴朝時代就已顯現。而正如前面所述,梶原景時正是負責解決該問題之人。不過,對於那時的賴朝而言,完全脫離其出發點和立足點──控制東國御家人是相當困難的,更別說包括其妻子北条政子及北条氏在內的有力御家人,應該也會對此表示反對。就連源賴朝都沒能實現之事,更何況如今年輕的源賴家呢?

 

源賴家雖然具有作為武者的個人天賦,但當他把這種對自身體質的自信轉移到其政治能力方面時,這種自信則變得有些過頭,甚至招致悲劇。然而,源賴家如果想要將權力集中在將軍一人手中,卻選擇對自源賴朝執政期起便是將軍近侍的梶原景時見死不救,那麼源賴家確實鑄成了大錯。

 

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因為梶原景時作為鎌倉殿的親信,其權力來自將軍的委任,其權力直接建構在將軍權力的基礎之上,而源賴家繼任後,將軍權力遭到削弱,梶原景時的權力自然也隨之弱化。因此,基於強化將軍權力的立場看,梶原景時和源賴家本該通力合作,但源賴家卻並沒有理解雙方合作的重要性,這才造成了梶原景時的悲劇。

 

另外,源賴家的器度與其父親員賴朝也有差別。依據《保曆間記》,梶原景時在侍奉源賴朝期間,源賴朝雖不排斥梶原景時的讒言,但他仍會選擇性地聽取他的意見;但源賴家則不同,他年紀尚輕,做事也不太三思而行;由於源賴家對梶原景時言聽計從,導致多人受害,所以眾人才會聯名呈交訴狀,驅逐梶原景時。所以從另一方面來看,與其說是梶原景時自身原因招致最終的結果,不如說是聽取進言的源賴家和源賴朝擁有不同的器量導致梶原景時最後的結局

 

總而言之,在此次事件中,源賴家拋棄了謀臣梶原景時,這使其自身的權威遭到進一步的削弱,甚至在之後被強行罷黜將軍職位,甚至被人暗殺。所以此次事件可說是該時期政治上的一個轉捩點。

 

關於源賴家被暗殺一事,慈圓《愚管抄》(第六卷)中這樣寫道:「正治元年......景時離開相模國,在前往京都途中被殺。其子無人逃脫,鎌倉真武士梶原均遭難。賴家不覺今日之事終會使自己死於暗殺。」由此可見慈圓認為,未能保全心腹梶原景時是源賴家最大的失策;梶原景時的覆滅不僅與源賴家滅亡有關,甚至為源實朝之死、北条氏最終掌權奠定基礎另外,在梶原前面冠上「鎌倉真武士」一詞,可看出在政治上慈圓給予梶原景時高度評價。

 

最後筆者以現代人的角度白話總結梶原景時與源賴家之間的關係:官二代源賴家由於剛接掌公司的老闆(將軍),為強化自己的權力應當培養自己的勢力集團;而充分獲得前老闆信任並獲權的梶原景時便是最好的人選,繼續擔負起禁衛軍的責任幫助老闆權力擴大。但在這條路上,不僅下屬梶原景時遭到其他御家人的排擠,自己的老闆也被創業時的宿老抵制,走在這條擴大權力的路上可謂處處碰壁、非常坎坷。兩人的命運其實有如於水之交、共乘一條船的成員,然而源賴家卻沒有看清彼此是命運共同體的現實而相濡以沫,反而中了其他宿老御家人設計的圈套(或是逼不得已),將最忠誠且有實力的下屬開除,也因此兩人最終都難逃滅亡的命運。

 

失去梶原景時後的源賴家並未坐以待斃,他也採取反擊,也就是後來的阿野全成事件

阿野全成是源賴朝同父異母的弟弟,娶阿波局為妻。也就是說,他是北条時政的女婿。他本人又是千幡的乳父。北条時政與阿野全成暗中策劃要以千幡取代源賴家成為將軍。不料1203年(建仁三年),源賴家先發制人,派軍隊以謀反之名逮捕阿野全成,將其流放到常陸國。同年6月,全成在流放地被處死,其子賴全也於7月在京都被殺害。

此外,源賴家還想逮捕阿波局,但被生母同時也是阿波局姐姐的北条政子阻止。無論如何,處死千幡的後盾阿野全成後,千幡的處境迅速惡化。至此可說,源賴家打贏一場漂亮的勝仗。

 

本文主要參考資料:源賴朝與幕府初創(山本幸司,中國文匯出版社,原日本講談社 日本的歷史系列第5部)、古代日本的戰爭與陰謀(吳座勇一,廣東旅遊出版社,2020年10月)、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H1aivtEiMo

北条泰時當權時期重大事件一覽表

北条泰時擔任執權期間( 1224 年 6 月至 1243 年 6 月)也並非完全如一般印象的泰平、順利,發生事件條列如下。因此筆者先前的文章才會介紹一些看似不相關、不起眼、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主題,便是在挖掘當時候的事件、盡可能地還原當時候的世界,讓大家更了解那時期的歷史。 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