鎌倉幕府御家人鬥爭事件介紹(三):畠山重忠之亂(はたけやましげただのらん)

一、背景──武藏國情勢

在鎌倉幕府創設者、初代將軍源頼朝死後,幕府内部的權力鬥争便不斷持續上演,經過正治2年(1200年)的梶原景時之變、建仁3年(1203年)的比企能員之變等消滅有實力的競爭者,幕府的實權由北条時政擁護的11歳源實朝擔任第3代將軍。

首先先簡單介紹本次事件之主角,畠山重忠。畠山重忠自源賴朝時代以來,因其武勇和人望,在當時就被稱爲「武士中的武士」、是公認的武士代表,例如在源平合戰的在一之谷戰役中,揹著愛馬衝下懸崖的故事也廣爲人知。而《吾妻鏡》中也記載一則軼事: 有一次,源賴朝懷疑畠山重忠謀反,於是畠山重忠一邊辯解,一邊說道:「如果武士被懷疑謀反的話,我感到很自豪。」在源賴朝臨死之際吩咐必須守護子孫而成為有力御家人。另外,畠山重忠娶了北条時政前妻的女兒成為北条氏女婿,在梶原景時之變、比企能員之變時也幫助過北条氏。

接著簡單介紹本次事件的肇因──武藏國當時的情勢。武藏相模國並列爲鎌倉殿可推舉國司的關東御分國(將軍家知行國)之一,裡頭有許多武士團,是防守鎌倉的戰略要地。在源賴朝時期,武藏國由源氏門葉的平賀義信擔任國司、秩父氏的總領──河越重賴擔任留守所職*。河越重賴和平賀義信的妻子分別是源賴朝乳母比企尼的二女兒和三女兒;武藏的郡司由比企氏的家督比企尼的侄子比企能員繼承;整個武藏由源賴朝的親信統治。

註:據網路資料說明,秩父氏因為大藏合戰,分出去的畠山氏佔領了秩父氏的核心地帶。原來的秩父本家因當主戰死,遺族流落到葛貫,後來遷移到河越,便以地名為苗字,所以秩父重隆的長子叫葛貫能隆,葛貫能隆的長子叫河越重賴,秩父氏代代相傳的武藏國總檢校職便由其繼承。畠山氏雖為同族最強,但只能自稱秩父嫡流,沒有到秩父平氏之中絕對霸權的地位。

河越重賴因源義經的謀反被牽連誅殺後,改由畠山重忠擔任秩父氏世世代代繼承的留守所職總檢校職*,統率武藏武士團;平賀義信之後的武藏國司則是由其兒子兼北条時政與繼室牧之方的女婿平賀朝雅繼承。

註:據網友說明, 實際上畠山重忠可能未擔任過留守所總檢校職,但有實質權力。

隨著建仁三年(1203年)9月同樣是武藏有力豪族的比企氏因比企能員之變而滅亡,想要將比企氏遺領納為己有的北条時政,與武藏國當地武士團棟樑畠山重忠兩者即時是翁婿關係,也因土地利益不得不轉為彼此對立。比企能員之變大約隔一個月後,北条時政漸漸露出野心;10月北条時政奉將軍源實朝之命擔任武藏國務職,掌握武藏國衙的行政權,並派遣平賀朝雅上洛擔任京都守護。兩大勢力之間的衝突,尚待一顆火種來引爆。

據《明月記》元久元年(1204年)正月18日記載,在都城「北條時政與畠山重忠交戰,敗北後北條時政躲進山中。大江廣元已經被殺害。」的傳聞傳開後,大江廣元的親戚們因謠言而鬧得沸沸揚揚。由此可知,兩人的矛盾是眾所周知的。畠山重忠之亂的背景是圍繞在武藏國的權力之爭,武藏國武士團棟樑畠山氏與背後有國司(女婿)平賀朝雅的北条氏當家北条時政之間的對立。


二、經過

(一)平賀朝雅和畠山重保之爭

元久元年(1204年)114日,爲迎接將軍源實朝的妻子坊門信清女兒(西八條禪尼),在京都守護平賀朝雅的宅邸為上洛的御家人舉辦了歡迎酒宴。在宴會上,平賀朝雅和畠山重忠的嫡子畠山重保之間發生了口角爭執(二人爭吵的內容未知);雖然經過旁人的相勸後,爭執平息下來,但為之後巨大的衝突埋下火種。第二天5日,與畠山重保一起上洛的─北条時政和繼室牧之方鍾愛且唯一的兒子─北条政範(因病)猝死。而北条政範的安葬與畠山重保和平賀朝雅爭執報告同時傳回鎌倉。

另外,在《吾妻鏡》中,作爲迎接源實朝正室的使者,將上洛的御家人的代表定爲北条政範1人,然而根據《仲資王記》元久元年113日條記載,北条時政也一同上洛。

據《島津家文書》記載,北条時政雖然對畠山重忠父子進行處罰,但由於元久二年(1205年)正月透過千葉成胤的斡旋,雙方暫時和解。但是顯然這個和解只是表面的。

(二)亂事開始

次年元久二年(1205年)411日,因鎌倉內形勢不穩,御家人開始聚集在一起;畠山重忠的堂兄弟兼北条時政的女婿之一、隱居在所領武藏的稻毛重成被岳父北条時政召喚,帶著一族郎黨來到鎌倉。雖然有傳聞說會發生什麼事情,但風波平息後,53日大部分的御家人回到自己的領地。

621日,平賀朝雅向牧之方進諫說受到畠山重保的辱罵,牧之方轉而向北条時政呼籲畠山重忠父子叛亂。北条時政見獵心喜,終於等到機會來剷除對手,於是找來兒子北条義時和北条時房商討圍剿畠山重忠,但二人皆認為:「畠山重忠自源賴朝時代以來乃忠義之士,不可能謀反,調查是否屬實後再行動也不遲。」反對討伐事宜,受到兩位兒子極力反對的北条時政於是離開,回到家裡和牧之方商量;接著牧之方就派出哥哥大岡時親作為使者向北条義時說道:「因為牧之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所以就不聽她的話嗎?」北条義時不得不同意圍剿畠山重忠。

第二天22日清晨,據報鎌倉發生叛亂,源實朝發佈追討謀反者的命令(應當是根據北条時政的建議),在鎌倉的武士們爭先恐後地奔向由比濱。同爲秩父平氏庶流的稻毛重成依據北条時政的指示也邀請了在鎌倉的畠山重保,畠山重保帶著3名郎從一起前往由比濱,沒想到到了之後卻被同樣受北条時政之命派出的三浦義村和佐久間家村包圍;得知自己是謀反者的畠山重保雖然奮戰,但仍寡不敵眾,自己和郎黨均被殺害。

接著,北条時政命令並派遣大軍誅殺前往鎌倉路上的畠山重忠。以北条義時為大將軍並作為先鋒、後陣則有葛西清重、堺常秀、大須賀胤信、國分胤通、相馬義胤、東重胤、除此之外,足利義氏、小山朝政、三浦義村、三浦胤義、長沼宗政、結城朝光、宇都宮頼綱、八田知重、安達景盛、中条家長、苅田義季、狩野介入道、宇佐美祐茂、波多野忠綱、松田有経、土屋宗光、河越重時、河越重員、江戸忠重、渉河武者所、小野寺秀通、下河邊行平、薗田成朝,還有大井氏、品河氏、春日部氏、潮田氏、鹿島氏、小栗氏、行方氏、兒玉黨、横山黨、金子黨、村山黨等人跟隨以北条時房、和田義盛為大將由鎌倉前往關戸(多摩市關戸)出陣。

(三)二俣川之戰

聽聞鎌倉發生騷亂後的畠山重忠於619日從菅谷館出發,22日下午在二俁川與討伐軍相遇。當時畠山重忠的弟弟長野重清前往信濃國,畠山重宗前往奧州,畠山重忠只有帶領二兒子畠山重秀、郎從本田近常、乳母父榛澤成清以下等人134騎。

22日早晨,畠山重忠在二俁川初聞畠山重保被殺、自己也被當成叛賊將要被討伐,他拒絕了隨從返回根據地的建議,說道「我不想像梶原景時那樣,在逃跑的路上被人殺掉」,決定揮師迎擊幕府大軍,堂堂正正戰死沙場。

幕府軍方面,昔日的老友安達景盛和主從7騎打頭陣率先進攻、畠山重忠主從則和北条義時大軍及少數士兵短兵相見,展開4個多小時的激戰後;之後畠山重忠被愛甲季隆的箭射中後被斬首。《愚管抄》中則記載,畠山重忠因無人能對付自己而自殺(享年42歲),得知畠山重忠去世的畠山重秀以下郎黨全數自殺(享年23歲)。

23日下午2點左右,大軍回到鎌倉的北条義時聽到戰爭的場面後,對北条時政質問:「畠山重忠的弟弟和其他親戚幾乎都不在現場,跟隨畠山重忠的只有百餘人,畠山重忠謀反的消息果然是偽造的,畠山重忠是無辜的。自舉兵以來,畠山重忠與我們一同打天下,如今看到他的首級,無法止住眼淚,我做了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尷尬的北条時政聽聞後默默地退下。

當天晚上,北条時政以「為了成為秩父氏棟樑而陷害畠山重忠」為由,派三浦義村等人將在鎌倉的畠山重忠同族、參加圍剿軍的稻毛重成、小澤重政父子、稻毛重成的弟弟榛谷重朝、榛谷重季、榛谷秀重父子殺害。想以此將畠山重忠之亂的責人推卸給以上人員,讓其作代罪羔羊。然而北条時政的種種舉動,全被鎌倉的其他御家人們看在眼裡。

四、結果及影響

(一)亂後封賞及遺族後續

78日,代替年輕將軍源實朝的尼御台北条政子命令,將畠山氏的領地作爲功勳授予討伐畠山重忠的有功武士們、20日又再將一部分遺領授予北条政子的女房們及畠山重忠的遺孀(即北条時政前妻的女兒);畠山重忠的遺孀之後再嫁給足利義純,故足利義純繼承了畠山氏的遺領,平姓秩父氏的畠山氏就此滅亡。

事件之後出家的畠山重忠小兒子畠山重慶在8年後的建保元年(1213年)9月因涉嫌謀反而被殺害。此時,將軍源實朝曾對此嘆道:「重忠本無過卻受誅殺」。

另一方面,北条義時拋棄了擁護牧之方的女婿平賀朝雅的父親北条時政,躲過了御家人們的眾怒,並趁此混亂之際肅清平賀朝雅和秩父一族的稻毛重成、榛谷重朝等有力人士,成功掌握武藏。此後,武藏世世代代由北条得宗家統治,執權政治穩定化後,執權、連署佔據「武藏守」、「相模守」的事例增加。

 

(二)後續餘波──牧氏事件

719日,北条時政被自己的子女北条政子、北条義時姐弟強迫下臺,並與牧氏一起被驅逐出鎌倉,同月26日,在京的平賀朝雅被北条義時之命誅殺(牧氏事件)。詳細內容,另篇說明。

 

(三)北条氏分裂

北条氏在排除梶原景時、比企能員等強大對手方面表現出團結一致,但前妻的子女北条義時、北条政子等人與後妻牧之方之間從以前開始就因為「龜之前事件」等爭執而有隔閡;另外,牧之方所生唯一的兒子、被認爲是北条本家接班人的北条政範死亡使雙方的矛盾浮出水面。由於家族內部沒有共同敵人,反而開始自己內鬥。

以畠山重忠之亂爲契機,北条政子與北条義時姊弟倆開始與父親關係決裂,隨後發生的牧氏事件進而驅逐自己的父親;幕府的核心權力也從北条時政的獨裁專制政治轉變爲由北条義時、北条政子姐弟倆主導的寡頭體制,但專制政治仍持續。

 

(四)畠山重忠英勇的形象

鎌倉幕府北條氏後代編纂的史書《吾妻鏡》中,將梶原景時斷定爲惡人,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讚揚畠山重忠的紀事非常突出。

《吾妻鏡》中北条義時擁護畠山重忠、過度讚美畠山重忠的記載被認爲是爲驅逐父親北条時政、消滅武藏英雄的北条義時辯護而作的。但是,近年來的研究表明,認爲不是北條宗家而是分家江間家第一代的北条義時,拒絕北条時政意願的可能性很小。

 

鎌倉幕府北条氏一門人物介紹(一):本該成為北条氏嫡流的北条政範(ほうじょう まさのり)

一、註定出人頭地的北条貴公子──北条政範的出身
在談論北条政範時,不得不稍微提一下他的母親牧之方──北条時政的繼室。
牧之方家族出身可追溯至平安時代創建藤原攝關家全盛期的藤原道長其哥哥藤原道隆,因此其乃出身於京都貴族家庭。在政治鬥爭中敗給藤原道長的藤原道隆其次子藤原隆家四代後的藤原宗兼就是牧之方的祖父。藤原宗兼作爲親信侍奉白河法皇,在京都也是具有勢力的貴族;另外藤原宗兼的女兒是平清盛的繼母,也就是向平清盛請求放過源賴朝一命的池禪尼。
牧之方的父親是藤原宗兼的兒子牧宗親,伯母是池禪尼,是京都屈指可數的貴族出身。
從這樣的貴族家庭迎娶妻子來看,北条氏似乎有意與京都建立關係,提升北条家的地位,希望不再只是伊豆小小的一介武士。

雖然北条時政之前已經和伊東祐親的女兒生下北条宗時及北条義時兄弟,另外還與其他人生下北条時房等兒子;即使由他們繼承,北条氏仍只是伊豆地方上的有力武士而已。

北条時政和牧之方在源賴朝舉兵之前就已經結婚並生下一女,然而經過將近十年的殷殷期盼,終於在奧州合戰當年─1189年─生下唯一的男子──北条政範。

北条政範出生2年後,在北条時政未陪伴牧之方的情況下,與牧氏一族上洛。據說上洛的目的是爲了氏神奉幣,拜訪了與牧氏家族有很深淵源的寺廟及貴族們。雖然如此,但很難想象母親會長時間離開嬰兒,因此推測小時候的北条政範也跟著母親一起上洛。這種行為相當於向京都的有力人士展示北条政範的面貌,作爲北条時政的嫡子,向關係人士拜託今後的照顧。

另外,在牧之方上洛之時,還留有源賴朝和其他御家人們作爲餞別贈送禮物的記錄。對於源賴朝來說,牧之方不僅是岳父的繼室,也是與京都聯繫的管道這層重要的意義;再加上自己在平治之亂中差點被處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池禪尼的侄女可能還比北条時政更重要、更特別,因此不可能不給予優厚待遇。例如:源賴朝在北条政範誕生之前,就有透過儀式爲牧之方安排特別席等照顧其的記錄。
北条政範的出身注定在京都和鎌倉之間深厚的關係之上。牧之方、北条政範如此被源賴朝抬舉的情況,對於北条政子和北条義時等北条時政前妻的子女來說,應該很不是滋味吧。

二、到了2代將軍源賴家時代
即便到了2代將軍源賴家時代,北条時政的嫡子待遇依然如故。比企能員發生事變半年後,元久元年(1204)3月6日,北条義時42歲時被任命爲相模守並授爵(《鎌倉年代記》、《武家年代記》、《將軍執政次第》)。與父親北条時政一樣,幕府內部少數優先獲得受領任官、敘爵。成爲受領、諸大夫的北条氏父子兩人,在御家人之間拔得頭籌優先取得朝廷身份秩序地位。
但是4月12日,北条政範也受封從五位下、左馬權助之位。從五位下的地位跟比自己大26歲的北条義時一樣,雖然官職上有差異,但可以看出當時只有16歲的北条政範受到如此優待,也因此推測北条時政當時應該將北条政範選定爲嫡子(繼承人)。而北条義時受封相模守則可能是為了與北条政範相互平衡的結果。

另外,《愚管抄》中有北条政範被任命爲左馬權助時留在京都的記述,或許是因爲牧之方的原因,他經常去京都以提升官位。北条時政打算藉由北条政範這位繼承人在阪東與京都之間穩固關係,建立一般關東武士遙不可及的權勢地位,以提升自己在幕府內部的權威。然而之後北条政範迎來上洛的命運。

三、北条政範猝死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一)猝死前後之紀錄
北条政範在源賴家被暗殺3個月後的1204年10月,作為使節從鎌倉被派到京都以迎接第3代將軍源實朝的御台所。
除了北条政範之外,此次使節團中還有結城朝光、千葉常胤的孫子千葉常秀、畠山重忠的兒子畠山重保等鎌倉幕府次世代的有力御家人。
成爲源實朝御台所的坊門信清女兒西八條禪尼,哥哥坊門忠清娶了北条時政和牧之方的女兒爲妻,因此與北条氏也有深厚的淵源。由於牧之方的緣分在京都也廣爲人知,因此與御台所也有關係的北条政範是使節團的代表。《仲資王記》則記載北条時政率領政範以下人員的使節團前往京都。
率領數百騎的北条政範使節團於10月14日從鎌倉出發、11月3日抵達京都。隔日,即11月4日,在京都守護平賀朝雅的宅邸,為迎接來自鎌倉的一行人舉行宴會。
據說,平賀朝雅和畠山重保兩人在宴會上發生爭論。而宴會的第二天(11月5日)北条政範就突然去世(不確定北条政範是否有參加宴會),並於去世翌日11月6日沒有舉行葬禮就被埋葬。雖然,被賦予未來期望的北条政範在年紀輕輕的16歲突然身亡。
根據《吾妻鏡》記載,北条政範是在從鎌倉前往京都的路上就已經身體不適,在抵達京都不久後就去世了。

(二)猝死疑點
若真是因爲生病去世的話就到此爲止,但是如此突然的死亡有兩處令人不解的地方。第一,從去世到被埋葬的時間太快了;第二,除了北条政範外,其實還有一位御家人去世。

1.僅過世一天便被安葬
首先是過世到安葬爲止的時間:那便是北条政範在死亡隔日就被安葬,這在土葬爲主流的當時是非常罕見的。雖然情況不同,但以北条義時為例,他於6月13日去世,但直到6月18日才舉行葬禮;由此可見北条政範從死亡到被埋葬的時間有多迅速。
但是,作為幕府實際最高權力者的繼承人以及使節代表的北条政範,有可能會如同妨礙者被對待一樣,連葬禮都沒有舉行就迅速被埋葬嗎?
京都除了牧之方的女婿平賀朝雅之外,還有同為女婿與北条氏建立關係的公家滋野井實宣、坊門忠清,另外牧之方的親戚也有很多,所以為北条政範舉行葬禮是應該的。
雖然無法確認北条政範是否參加了4日的宴會,但5日去世的北条政範在第二天被埋葬,因此使人懷疑北条政範是不是在宴會中被下了毒;比較有可能的原因是,或許時值迎接將軍御台所之際,想盡速隱瞞不祥的死亡,避免影響出嫁,那麼如此迅速的埋葬似乎是有理的。但相反的,也可以解釋是爲了不想被調查死因而盡速埋葬、毀滅證據。

2.另一名同行的「兵衛尉」也去世
另一個令人費解的疑點是,除了北条政範之外,還有一位兵衛尉在上洛中去世。
《吾妻鏡》上沒有記載這位兵衛尉的名字,但在藤原定家的日記《明月記》中,兵衛尉和北条政範一樣被記載爲去世的人物。雖然不知道兵衛尉是誰,但據《明月記》記載,迎接御台所的御家人有20人,其中北条政範和兵衛尉去世,因此補充1人替換,之後迎接御台所的隊伍回到了鎌倉。雖然沒有流行病,但20名年輕的御家人中,在京都僅停留一個月的時間裏就有2人死亡,這是相當偶然且不自然的,甚至有可能2人都是被毒死的。
另外,《吾妻鏡》中記載了迎接御台所使者的名字,20人中只有15人,其他5人沒有記錄;再加上北条政範從路上就開始生病的紀錄。如果北条政範是被毒死而不是病死,那麼《吾妻鏡》敘述北条政範在路上就已經生病了的紀錄,似乎是在試圖隱瞞北条政範被毒死的事實。

3.平賀朝雅毒害說
那麼毒害北条政範的兇手最有可能是誰呢?
承接第一小點,最能夠符合「北条政範去世後立即強行埋葬也不會被指責的人物」最有可能的就是─當時宴會的主辦者、當時在京都的幕府有關人士、出身自源氏一門首屈一指的─平賀朝雅。
如果是源氏一門之首平賀朝雅的話,以「為了避免妨礙迎接御台所」為由強行埋葬北条政範,北条時政、牧之方夫婦恐怕也不會抱怨吧。

至於平賀朝雅毒殺北条政範的動機,應該如同大河劇《鎌倉殿的13人》所演的,為了爭取鎌倉幕府執權的繼承權,甚至往上爬成為統御武士之首的征夷大將軍。

然而平賀朝雅在不久之後的牧氏事件被北条義時剿滅,因此如果平賀朝雅真的是毒殺北条政範的兇手,那麼在《吾妻鏡》中應該可以明確寫平賀朝雅毒殺北条政範這件事(以平賀朝雅爲反面角色,在圍剿方面有了名分)。

但是《吾妻鏡》中完全沒有記載這樣的內容,其原因有是:「北条政範真的病逝」、「北条政範雖然被暗殺,但沒有被發現」、「北条政範暗殺有幕後主使,但如果把暗殺事實記錄下來,情況就不好了」。

雖然不知道是毒殺還是病死,但是未來備受期望的北条政範在京都不幸地死去。

三、北条政範猝死帶來的影響
(一)北条氏家督問題
引起筆者興趣而提筆撰寫本篇人物介紹的原因,是因為筆者偶然在網路文章看到一句話:如果北条政範沒有死的話,那麼將會由其繼承北条氏嫡流(家督)。若由北条政範繼承北条氏嫡流,那麼後續的北条得宗家歷史會完完全全地被改寫!雖然常講「歷史沒有如果」,所以只能細細研究當時的事件經過。因此其過程引人好奇並開始讓我做起功課。
另外,如果從歷史的結果來看,可能有人會說,那麼北条政範的死亡幕後黑手會不會是北条義時?可惜的是,目前沒有相關史料證據顯示北条政範的死亡與北条義時有關,若認為北条義時是兇手,那麼就犯了常見的「後此謬誤」(A事件比B事件先發生,但不能就說A事件是B事件的原因,亦即倒果為因)。

引言至此,接下來開始進入正題。北条政範的死進而引發了北条氏的家督問題。據推測,北条氏的嫡子原本是北条義時同父異母的哥哥北条宗時,然而北条宗時於治承4年(1180年)戰死。此時,北条義時多被認為是繼承北条氏的嫡子。

然而在史書《吾妻鏡》中,北条義時在任官前多被記為「江間四郎」或「江間殿」,甚至整部史書裡面有2/3的紀錄都以「江間」稱呼其。
在此補充說明一下,在當時,武家氏族的繼承通常是將沒繼承本家權力的後代(庶子)分家出去,由庶子們去領有分割出去的領地或主持新開墾的領地,並以這些領地的地名為苗字。而義時當時在源賴朝入主鎌倉後,因其戰功而獲賞江間(位於現靜岡縣伊豆之國市,北条氏發跡之地北邊,也是源賴朝被流放之地-蛭小島-附近的小村)。
說了這麼多回到正題,由上述推論可知北条時政是將義時作為「江間氏」的分家第一代,也就是說,北条時政未將義時當作繼承人,因此或許在這段期間內還未決定繼承人到底要選誰。直到1189年北条政範出生後,才確定其作為北条氏的嫡子。然而,16歲的北条政範猝死打亂一切規劃,使得未來變得混沌不明。

細川重男表示,北条時政試圖制定迎接北条義時的次子北条朝時爲繼承人的方案;因為北条朝時的母親是早已過世的比企朝宗女兒、比企朝宗是比企尼的兒子。如今比企氏滅族,有資格繼承其家族廣大領地的只有北条朝時一人,北条時政為了能夠順利獲得比企氏的遺產,因此計畫讓孫子北条朝時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但朝時名越宅的繼承時間尚不清楚、北条時政的真正意圖也不清楚。雖然這一說法尚未得到充分討論,但家督問題也可能加深北条義時對北条時政和牧之方的反感。
而吳座勇一則認爲,根據當時的慣例,即使北条義時稱江間,也不意味着失去了從北条宗家獨立繼承嫡系的資格,北条宗時死後北条義時成爲接班人。吳座認爲,龜前風波後北条時政暫時失勢,北条義時成爲北条氏的當主,但後來北条時政復職,以北条義時是北条氏的接班人爲前提,方便地創建了分家、江間家,但復職時政試圖變更接班人,因此出現了接班人問題。但是,由於北条政範的死亡,北条義時嫡系繼承已成定局,北条時政政權的跛腳鴨化不可避免,因此感到焦躁的北条時政試圖通過權謀術維持權力而暴走。

(二)北条時政的選擇
收到北条政範過世消息的北条時政和牧之方悲傷無比,《吾妻鏡》中還記載着:「父母的悲嘆更是無可比擬。」

雖然猝死真相不明,但北条政範的突然死亡帶給牧之方的打擊可能比北条時政更大,因爲對於牧之方來說,北条政範是她生存下去唯一的希望。
對於北条時政來說,由於兒子眾多,故有眾多的繼承人選。但對牧之方來說就不一樣了;雖然作爲繼母可能會獲得其他北条氏子女尊重,但如果北条時政死亡,牧之方實際上就會與北条氏毫關聯。因此牧之方唯一的兒子北条政範就成為她唯一的希望:藉由北条政範繼承北条時政,並與京都建立關係,以獲得巨大權力的計劃。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這個周全的計畫因為北条政範的猝死而落空了。

而北条時政在悲痛之餘,也不得不趕快選定繼承人。眼前首選的繼承人非平賀朝雅莫屬,理由如下:平賀氏同樣出自源氏名門,祖先可追溯至源義光,而平賀朝雅的父親平賀義信也追隨源賴朝的父親源義朝忠心侍奉,而平賀朝雅可以說是與源賴朝同輩之人。與前妻所生的眾多兒子相比,光是背景(後台)就高出好幾等;且平賀氏不僅氏源氏棟樑之一,自源賴朝時代以來,也擔任與京都間交流的代表,與朝廷關係良好。或許牧之方當時就是看上平賀朝雅這些優勢,而選擇將女兒嫁給他;北条時政選擇平賀朝雅作為接班人也並非不無道理。

那麼其他女婿呢?牧之方嫁出去的女兒的有公家三條實宣、坊門忠清、北關東的有力御家人宇都宮賴綱以及平賀朝雅。其中,公家三條實宣、坊門忠清不適合繼承武家北条氏。這樣的話,接班人就會是武家。首先,宇都宮賴綱雖然與京都有很深的淵源,但是作爲武家的地位卻比北条氏低很多,沒有資格擔任職權登上御家人之首。另外,據說與畠山重忠之亂有很深關聯的稻毛重成也是牧之方的女婿,但跟宇都宮賴綱一樣,由於其地位較低,故不適合選作繼承人。

至於北条時政在娶牧之方之前所生的兒子們呢?首先比較背景就輸人一截,北条時政的前妻們地位都較低,連史書都未記載,所以連考慮都不用考慮,另外此時義時已分家成為江間氏,也注定無緣成為繼承人。

(三)埋下鎌倉未來動盪不安的導火線
牧之方雖然懷疑平賀朝雅是殺害自己心愛兒子的兇手,但為了避免北条時政死後,自己被邊緣化,因此逼不得已也只能改選擇平賀朝雅繼承北条時政的家督。然而北条時政夫妻選擇平賀朝雅之後,卻越陷越深甚至走火入魔、想一步登天,導致之後又相繼發生畠山重忠事件、甚至是讓自己下台的牧氏事件。鎌倉內部又將持續腥風血雨一番。可見北条政範的死是掉下池潭產生漣漪的那一顆石頭。


鎌倉幕府御家人鬥爭事件介紹(二):比企能員之變(ひきよしかずのへん)

一、背景

(一)   鎌倉殿源賴家勢力空虛

1199年(正治元年)1月鎌倉幕府首任鎌倉殿(將軍)源賴朝死後,由18歲的嫡子源賴家繼承其位,但他的鎌倉殿之路注定不會順遂。當上鎌倉殿的短短3個月後(4月),鎌倉殿的訴訟裁決權被停止,十三人合議制成立並開始運行;之前像源賴朝由鎌倉殿獨裁的權力形式逐漸改變。十三人合議制成立幾個月後(源賴朝去世一年後),一直作為鎌倉殿親信的梶原景時受到御家人的杯葛而倒台(梶原景時之變)。在行使鎌倉殿權力的立場上,失去擔任侍所別當且對鎌倉殿效忠的忠臣梶原景時,這對源賴家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源賴家的鎌倉殿之路之所以會如此不順遂,便是因為毫無政治經驗的他被迫臨時接任鎌倉殿,又尚未培養自己的人馬,導致剛上任不久後就被舊臣勢力壓制,進而導致舊臣之間彼此爭奪權力,鎌倉殿的權威被架空。

(二)   局勢狀況

簡單來說,圍繞源賴家周圍爭奪權力的不外乎─母親方面的北条氏和自己乳母父兼岳父的比企氏─兩大派系。

北条氏陣營的人馬除了有源賴家的母親北条政子外,還有源賴家的弟弟千幡(實朝),因北条時政的女兒─即北条政子的妹妹─阿波局為千幡之乳母。另外還有源賴朝同父異母之弟、碩果僅存的源氏後裔阿野全成,其妻剛好也是阿波局。

比企氏自源賴朝時代以來便一直受到重用,且其女兒若狹局嫁給源賴家為妾,因此比企氏方面有鎌倉殿這一強大有力的棋子;不僅如此,若狹局還為源賴家生下嫡子一幡,因此如沒有意外,繼承源賴家衣缽的會是一幡,那麼未來仍會由比企氏得勢。

隨著源賴朝的去世,且北条氏與源賴家的關係不若比企氏穩固,就此局面來看,比企氏略贏北条氏一點。

(三)   阿野全成謀反事件(建仁三年,1203年)

1.      事件經過

先簡單說明事件的經過,依據《吾妻鏡》紀錄:

519日,根據源賴家的命令,阿野全成以謀反的嫌疑被監禁在大倉御所、武田信光被活捉,交給了宇都宮朝業。次日20日,源賴家派遣使者比企能員向北条政子要求引渡阿野全成的妻子阿波局,但遭到拒絕。阿野全成於25日被處以流放到常陸國;623日根據源賴家的命令,由八田知家在下野國將其殺害。

另外同月24日,源仲章和佐佐木定綱下達命令誅殺在京的阿野全成兒子賴全,但直到716日,在京御家人才在東山延年寺殺害其。

2.      阿野全成謀反動機

首先,要討論的是阿野全成到底有沒有謀反的動機?源賴家的後代有嫡子一幡(6歲)、同父異母的其他弟弟善哉(4歲,之後的公曉)、榮實(3歲)、禪曉(出生未知);因此源賴家的弟弟千幡要繼承之後鎌倉殿的地位可能性很低。所以作為千幡之乳母父的阿野全成要擁立千幡企圖謀反源賴家的動機不太高,相反的是積極確保自身地位的北条時政還比較可能有動機。但當然並沒有證據可以說明北条時政有慫恿阿野全成謀反的計畫,因此學者細川重男認為這次事件單純是源賴家對北条氏的反擊

3.      源賴家的目的

細川重男推測,源賴家會對阿野全成殺雞儆猴的目的,是為了讓外戚北条氏尤其是自己母親屈服。在先前源賴家想搶奪安達景盛的妾事件中,被其母親北条政子阻止,此舉使鎌倉殿權威顏面掃地。再從這次事件中,源賴家要求引渡阿野全成的妻子阿波局,似乎是在針對自己的母親甚至是北条氏一族。阿野全成事件確實是由源賴家單獨發起的,其直接目的便是,要降低尼御台所兼自己母親北条政子的權威,並試圖超越父親源賴朝。

另一方面,源賴家應該也是想藉由殺害叔叔兼源賴朝的弟弟阿野全成來確立鎌倉殿的權威。殺害包括兄弟在內的河內源氏一族的事在父親源賴朝時期也曾做過。

4.      比企能員的策劃

克服剛上任以來種種的的混亂,成爲征夷大將軍10個月後,鎌倉殿的形式也逐漸形成;年輕的鎌倉殿源賴家政權正逐步上軌。雖然比企能員的外孫一幡只有6歲,但是如果源賴家政權維持現狀繼續發展下去,那麼鎌倉殿最有力的候選人一幡地位就會得到鞏固。作爲鎌倉殿外戚(岳父),比企能員的權力和地位就可不斷提升。總有一天,比企氏將取代北條氏成爲唯一的鎌倉殿外戚。客觀上來說,比企氏和北條氏之間存在逐漸拉開差距。比企氏只須繼續扶持源賴家,持續鞏固自己的地位即可;反觀北條氏要打敗比企氏的可能性較低,因此比企能員沒必要出手栽贓,觸動北条氏的戰火(同理,比企能員沒必要發動政變討伐北条時政,其論述如後)

5.      事件影響

然而阿野全成事件的結果卻與源賴家原本的構想帶來不同方向的影響──外公北条時政深感危機,進而成為其企圖殺害比企能員的導火線之一。

 

由於北条時政以源賴朝的外戚爲唯一依據,在幕政中逐漸累積地位和權勢。但是,隨著源賴朝的突然去世,鎌倉殿外戚現在被源賴家的岳父比企能員取代,按這態勢來看,北条氏的贏面越來越小,若繼續下去,會從第一代鎌倉殿外戚的地位淪落為一般御家人,遠離權力核心。另外,北条時政可能還認爲,阿野全成被殺害後,源賴家(或者比企能員)正考慮排除包括自己在內的北條氏。

因此感到困境的北条時政,在等待機會要扳倒比企氏。

 

(四)   鎌倉殿繼承人之問題

1.      源賴家病倒

而這個機會沒有讓北条氏等待太久。阿野全成謀反事件後的不久(720日),源賴家再度病倒;阿野全成謀反事件前(3月)源賴家也曾身體不適,然而這次病情似乎更嚴重到無法復元的程度。眼看鎌倉殿病入膏肓,致使重臣們被迫處理最棘手的問題也是幕府創立以來動盪的根本──鎌倉殿繼承權的問題,也因此兩大有力御家人派系──北条氏和比企氏的對決拉開序幕。

2.      分割繼承權

依據《吾妻鏡》記載,827日由於源賴家的病情危急,幕府重臣們聚在一起討論鎌倉殿繼承的問題,最後得出:日本國總守護和關東28國總地頭由源賴家嫡子一幡繼承,關西38國總地頭由源賴家弟弟千幡繼承。針對要與千幡分割繼承一事,一幡的外祖父、比企能員對此安排感到不滿。

 

學者細川重男認為分割繼承權的結論應當是由北条時政所提出,但是理論上來說,一幡繼承鎌倉殿全部的權利是毫無疑問的;北条時政所的主張應當是沒有道理、得不到眾人認同的才對,那麼這樣的分割繼承結論是如何得出以及被大家所接受的?

首先是源賴家嫡子一幡的弱點。一幡當年年僅6,尚未元服。雖然56歲便元服的例子很多,但並沒有6歲就被任命爲征夷大將軍的先例。第四代鎌倉殿九條三寅元服並被任命爲征夷大將軍時,年齡已有9歲。

 

細川重男認為,北条時政可能以朝廷方面施加壓力爲主張依據:「一幡當然是源賴家的正統接班人。但是,如果朝廷以一幡太過幼小爲由表示困難,並據此推薦皇族作爲鎌倉殿繼承人,那將是一件大事。此時作爲過渡時期,把千幡(12歲)也納入鎌倉殿繼承如何?如果是千幡,那麼現在正是可以馬上元服的年紀,而且還是源賴朝的兒子,所以朝廷也只能接受。」北条時政這一番論點也不無沒有道理。

 

當然,主張一幡繼任鎌倉殿的比企能員一定認為北条時政是在搶奪一幡的繼承權。北条時政此主張明顯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並意圖擁立千幡為鎌倉殿。

 

但是朝廷的介入也不無可能。經過北条時政的口才,眾人經過協商得出了折衷方案,便是如同前述的分割繼承:「幕府首先將一幡大人指定爲鎌倉殿繼承人,請求朝廷方面批准。若朝廷表示困難時,再以千幡爲繼承人。作爲幕府主張的依據,日本國家守護職由一幡繼承,日本國地頭職由一幡和千幡分割繼承。」不想讓比企氏奪走權力核心的北条時政沒有錯過千載難逢的機會。

 

二、《吾妻鏡》記錄之經過(建仁三年,1203年)

(一)   92日:

比企能員通過女兒若狹局向源賴家呼籲討北条時政,於是源賴家邀請比企能員到病床邊,答應其追討北条時政。不料,北条政子隔窗偷聽到二人的對話,匆忙將事情的原委告知父親北条時政。北条時政向大江廣元商議征討比企能員,但大江廣元未正面同意。於是,北条時政假借供養藥師佛之名邀請比企能員來自己家裡。

還不知道密議已經洩露的比企能員,不顧族人「太過危險了」、「至少穿上鎧甲再去」的勸阻,以武裝起來反而會招來懷疑為由,於是穿著便服前往北条時政宅邸。一到北条時政宅邸,北条時政及其部下早就武裝等待獵物,天野遠景和仁田忠常抓住進入室內的比企能員,將其壓制並殺害之。

而比企能員的侍從逃跑後,告知比企能員遇難的消息,比企一族便躲在一幡的宅邸──小御所。於是,北条政子稱比企氏謀反,下令發動軍隊圍剿比企氏。

北条義時爲大將的北条泰時、平賀朝雅、小山朝政、小山宗政、小山朝光、畠山重忠、榛谷重朝、三浦義村、和田義盛、和田常盛、和田景長、土肥維平、後藤信康、所右衛門尉朝光、尾藤知景、工藤行光、金窪行親、加藤景廉、加藤景朝、仁田忠常等人部隊向小御所進攻。

比企氏方面,能員的兒子比企三郎、四郎時員、五郎、猶子河原田次郎、女婿笠原十郎親景、中山爲重、糟屋有季等人展開防禦,戰鬥一直持續到申時,御家人和郎從等多人因大量受傷後撤退。於是,畠山重忠派出強壯的郎從向比企氏奮勇進攻。

精疲力竭的比企氏在館內放火,各自在一幡前自殺,一幡也在烈火中死去。比企能員的嫡子比企余一兵衛尉假扮女裝逃出了戰場,但在路上被加藤景廉砍下了頭。北条時政派大岡時親去確認戰亡者。夜幕降臨,能員的公公涉河兼忠被誅殺。

(二)   93日:對比企氏的殘黨進行搜索,並執行流放、死罪的處決。比企能員的妻妾以及其2歲的小兒子被託付給和田義盛,被流放到安房國。在小御所舊址的屍體下發現了燒焦了1寸左右的小袖子,乳母證實是一幡的。

(三)   94日:小笠原長經、中野能成、細野四郎兵衛尉作爲比企能員的黨羽被拘禁。島津忠久也因比企能員而被連坐罰沒收了大隅國、薩摩國、陽地國的守護。

(四)   95日:脫離危重、病情稍有好轉的源賴家,得知嫡子一幡和比企一族的滅亡後激動不已,派遣堀親家爲使者發送御教書給仁田忠常和和田義盛,要求其討伐北条時政。但和田義盛將御書帶回北条時政之下。北条時政抓住堀親家為後由工藤行光殺害。

(五)   96日:爲了追討比企能員的恩賞,仁田忠常被叫到北条時政的宅邸;由於仁田忠常遲歸,開始懷疑的弟弟們前去找北条義時,仁田忠常和2名弟弟被殺害。

三、《吾妻鏡》的疑點

(一)    《愚管抄》的紀錄

據慈圓《愚管抄》記載,源賴家在大江廣元宅邸逗留期間病情加重,於830日自己出家,其打算全權由一幡繼承。92日,擔心迎來比企能員全盛時代的北条時政派遣天野遠景和仁田忠常將比企能員刺死。然後派遣武士到大江廣元的宅邸監視賴家,同時派遣軍隊殺害小御所的一幡。雖然一幡被母親抱在懷裡逃走了,但剩下的比企一族全部被殺害,包括比企能員的兒子們、糟屋有季、笠原親景、澀河兼忠、女婿兒玉黨等。

另外,倍受源賴家重視的親信仁田忠常,因為不知道源賴家的狀況,所以對比企能員進行討伐,但5日與一起在侍所工作的北条義時發生爭執。另外,出家後逐漸恢復的源賴家以爲到了「一幡之世」,大家都會和睦相處,但在比企氏滅亡的2日聽到這個消息後大發雷霆。病情好轉的源賴家手持太刀站起來,卻被北条政子阻止,並於10日將其送進修禪寺軟禁。直到113日,一幡才被北条義時的手下俘虜,並被北条義時的郎黨藤馬刺死並埋葬。

《愚管抄》是以比企能員的女婿糟屋有季的遺族留下來的資訊爲基礎記載。

(二)    《吾妻鏡》與《愚管抄》的差異

比較《吾妻鏡》和《愚管抄》時,《吾妻鏡》出現了幾個問題如下。

1.      一幡的去向

此點較無關事變發動的真相。據《吾妻鏡》記載,源賴家的嫡子一幡是在小御所合戰中被燒死,但據《愚管抄》記載,一幡是被北条義時的郎黨藤馬(《鎌倉年代記裏書》中的萬年右馬允)殺害。

2.      比企能員商議地點與北条時政商議地點

在《吾妻鏡》中,源賴家和比企能員在御所的寢室密談圍剿北条時政的計畫,從偷聽此事的政子那裏,時政立即接到報告,前往大江廣元宅邸詢問對付比企能員的應對策略;但在《愚管抄》中記述源賴家在大江廣元的宅邸陷入昏迷狀態。北条時政圍剿的密談場所和比企能員商談對策的場所相同(都是在大江廣元宅邸),因此無法確認究竟是誰主謀商議討伐計畫?以及是否真的進行圍剿北条時政的密談。

3.      小結

在《吾妻鏡》中,宣布比企氏叛亂的北条政子發佈命令,派遣軍隊圍剿比企氏,但按照《愚管抄》的說法,源賴家和比企能員並未計畫討伐北条時政,反而是北条時政殺害比企能員後剿滅其一族。如果後者正確,則比企能員之變倒不如說是「北条時政的政變」。因此,以這個觀點來看,將此事件稱爲「比企能員之變」並不準確。山本南在指出事件的起因是北条的基礎上,表示《寶曆間記》中的「小御所合戰之名才符合實際的狀況。

 

《吾妻鏡》還有其他不自然的地方,例如:北条政子在窗外偶然聽得二人商議一幕,仿佛蹩腳的偵探劇,很難認為就是事實。另外,正在策劃除掉北条氏的比企能員會毫無防備赴敵之會,同樣令人匪夷所思。

 

若源賴家不幸病死的情況下,嫡男一幡繼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6歲的一幡確實年幼,但千幡也不過11歲,捨一幡而令千幡繼承或者分割繼承,都於理不通。一幡成為鎌倉殿的話,比企能員自然就能以外戚的身份行使權力,因此他並沒有舉兵的動機。不如說北条時政須要通過政變來挽回局勢。

 

(三)    向朝廷請求征夷大將軍宣旨的時間點問題

難道此事件的策劃者真是北条時政?帶著這個問題,再注意到同時代史料《豬熊關白記》(藤原家實日記)裡的一段話。根據日記記載,建仁三年97日早上,幕府使者到達京都上奏「91日源賴家病死,希望能任命源賴家之弟千幡為征夷大將軍」。「因源賴家去世,以千幡為將軍」這話在藤原定家的《明月記》和白川業資的《業資日記》等日記裡也看得到,也就是說幕府的確向朝廷報告了源賴家之死。

 

後鳥羽上皇接受了幕府的請求,賜名千幡為「源實朝」,任命他為征夷大將軍。值得注意的是這裡的時間點。源賴家去世的消息傳到京都是97日(實際上這時他還活著)。石井進指出考慮到當時的移動速度,使者應該是在91日或2日從鎌倉出發的。據此可以認為,北条時政在這個時候已經決定要殺掉源賴家、一幡和比企能員(92日死亡)了。並不是北条時政事前察覺比企能員有陰謀才反擊,而是北条時政本人就是陰謀的發起者。

 

另外,北条時政之子北条時房當時是源賴家的親信,源賴家失勢後,他不僅未被牽連反而在北条家中擔當大任。石井進推測,北条時房應該是北条時政送到源賴家身旁的間諜,由此可見北条時政計畫非常縝密。

 

四、北条氏父女的定位

綜觀整件事變,殺害敵方主要對手的是北条時政,而從事變消息取得來源到下命發動軍隊討伐敵方全族的則是北条政子,因此整場事變可說是北条父女聯手計畫執行的,因此來稍微分析這對北条父女在這場事變中的角色定位及其所發揮的影響力又是如何

(一)   周密的北条時政

在此事變之前,北条時政給人那種鄉下和藹可親的父親形象,而且受到關東武士等御家人的好感,但作為一介伊豆小豪族,政治基礎僅僅只是鎌倉殿岳父的關係,因此對於政治應該還是有被邊緣化的焦慮。學者細川重男認為,相較於比企氏,由於比企尼是源賴朝的乳母,因此與源賴朝擁有更深厚的關係並受到重用,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故其實早在阿野全成事件之前,北条時政就已經在為得到御家人的支持而行動。


而如此劇變的陰謀在一天之內就執行完畢,實在是過於順遂得太不自然。因此北条時政對比企能員的討伐應當已經做足了周全的準備。


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北条時政「隱藏陰謀的方法」。北条時政在源賴朝時代是未到被重用程度的人物。或許他是那種對誰都和藹可親、謙遜的人,誰也想不到他竟會是策劃陰謀的人。


反方面來看比企氏滅亡的原因,一部分也是因為輕忽了北条時政這個人,以致於比企能員連鎧甲都未穿就前往北条時政宅邸甚至連自家人都尚未武裝集結完畢就先被北条時政痛下殺手,接著被圍剿滅族。

(二)   北条政子

根據《吾妻鏡》的記述,圍剿比企氏和幽禁賴家都是依據北条政子的命令。另外,成爲事件起因的源賴家死後,北条政子也積極參與一幡和千幡守護的分權。之後到了源實朝時代,北条政子在很多場合中都發揮決定性作用。與包括北条在內的東國御家人勢力不同,北条政子在幕府內部作爲調停者發揮影響力。

 

另外,關於這個時期的北条政子地位,需要關注的還有以下兩點。一是作爲源賴朝的後母,包括源賴朝的祭祀在內,是幕府宗教體制的中心存在。其二,掌控幕府實務幕僚,如大江廣元等下京官員,由於這些幕僚在幕府內部成為鎌倉殿權力和有力御家人之間的中間勢力,因此認爲北条政子掌握了這些人,才得以作爲調停者行動。

 

根據以上情況,可以認爲源賴朝死後鎌倉幕府將軍的權力由源賴家繼承,實際上作為尼御台所的北条政子仍保有源賴朝生前所擁有的權力和地位,並和源賴家分掌,猶如中國古代的皇太后仍持續把持權力般;在之後的承久之亂中,北条政子也持續扮演這樣的角色發揮影響力穩住幕府打贏對朝廷的戰爭,真不愧是被人稱為「尼將軍」的北条政子。

參考資料:《古代日本的戰爭與陰謀》(吳座勇一,2020廣東旅遊出版社出版)

北条泰時當權時期重大事件一覽表

北条泰時擔任執權期間( 1224 年 6 月至 1243 年 6 月)也並非完全如一般印象的泰平、順利,發生事件條列如下。因此筆者先前的文章才會介紹一些看似不相關、不起眼、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主題,便是在挖掘當時候的事件、盡可能地還原當時候的世界,讓大家更了解那時期的歷史。 筆者...